摺疊的城市，撕裂的現實——《北京摺疊》

       讀罷郝景芳北京摺疊這部科幻小說，忍不住又翻閱了一遍阿道司.赫胥黎的《美麗新世界》，同樣都是反烏托邦類，按照某種哲學構想建立起的一個新新世界的文學，赫胥黎筆下的新世界更類似於儒家構想的「天下大同」。所有存在的個體被剝離了自我欲望訴求，被安置在固定的社會身份中，並通過服用藥物產生一種「安於本分」的幸福感。這裡沒有戰亂沒有貧困和饑荒，沒有美麗與醜陋的分別，連繁殖的欲望也被科技所取代，人們像定製的產品，順從於自己命運的軌跡，心安理得的走下去。

　　有人問：「這樣的世界有什麼不好呢？」然而我只覺得心驚膽寒。最令人觸目驚心的是，北京摺疊郝景芳寫的「烏托邦」並非科幻，甚至可以說，這就是我們如今腳踏的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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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座摺疊的城市被疊分成三個空間，第三空間的人依靠第一空間與第二空間傳來的廢物垃圾生活碎屑分揀再利用為生。他們就如同最平常不過的我們一樣，小心翼翼，斤斤計較的生活。早餐費用省下來攢着給孩子交學費，吃着地攤小販上廉價的炒麵和炒粉，筷頭在狼藉的菜盤裡翻攪尋找肉星，為了房租和暖氣費和精明的房東吵得不可開交。他們匆匆忙忙，因為摺疊空間分配給他們的生活時間也是苛刻的，當第一空間的人享有完整的二十四小時，他們只得與第二空間的人不平等的分享另外二十四小時。第二空間裡生存的大多數是工薪階層的白領和家境優渥的高材生，他們勤勤懇懇奔波忙碌，整日擠破頭鑽營着如何晉升到第一空間裡生存，如果說第三空間裡的人們已經被生活擠壓的失去了情感訴求的話，第二空間的他們還幸運的保留着一些愛情的幻想。小說就是圍繞第二空間裡的研究生秦天，第一空間實習時偶然邂逅了女孩依言，委託第三空間的老刀替他送信這一脈絡展開的。

　　當然，所有的故事都不免落入俗套，窮小子愛上拜金女。按理說，生活在第一空間裡的人們理應獲得最高的幸福感，可是並不然。年輕貌美的依言其實在與秦天曖昧之前就已經訂婚，對象是個比她年長几十歲幾乎可以做她爸爸的油頭粉面的中年人。生活在頂層的人們似乎更加膽怯，高處不勝寒，她所攀附上的這個權貴，在更高級的領導者面前卻更加唯諾如鼠，在財富權勢傾軋下行事如履薄冰。

　　北京摺疊郝景芳寫的整個故事看似科幻，可是合情合理得近乎透着詭異。所有的人物，所有的片段，似乎都是生活在我們身邊的一個人的縮影，我們腦海中甚至可以浮現出這些人的影像來。老刀知道真相後猶豫再三還是收下了富家女的封口費，替她保守秘密。秦天還生活在希望的幻影里，心心念念有一天能來到心上人身邊，殊不知那只是她百無聊賴情感上的調劑。但每一個人都言有隱衷，無法苛責，因為這些就是每天發生在我們身邊歷歷在目司空見慣的事情，我們在情感上早已經接受了它。

　　摺疊的北京，就是我們如今生活的北京，只不過科幻里稜角分明的空間摺疊沒有發生在我們現實生活中。可實際上，每個人都是一座孤島，在我們身邊縱橫着無數道不可逾越的鴻溝，而我們所處的城市，荒涼的像一座沙漠。我們如今所處的是一個怎樣的時代，但精神荒蕪是現代人無可迴避的生存問題。魯迅曾用用麻木不認來形容芸芸眾生，麻木在這裡已不能稱為貶義，當痛苦無法負荷時，人們唯一的出路就是麻木，這已是求生的本能使然，如《美麗新世界》中那些面孔一致猶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社會人一樣，人們出賣了自己尊嚴，一個為人自主命運的尊嚴。

　　契訶夫說過「你的麵包是黑色的，你的命運也是黑色的。」就好像老刀生在摺疊城市建成之後，他從小接受的觀念就是這座城市金字塔尖上的人希望他們接受和服從的，以低碳環保的理由把自己奢侈後的殘次「施捨」給他們分揀，不僅默默容忍甚至還以「垃圾工」的職業為榮。映射到現實中，古代的愚民政策是讓人民不受教於，現代的愚民政策是讓人只受一種教育。從哲學意義上講，文明的進步，也意味着對傳統道德的褻瀆。這個故事中生活在頂層的人，道德感似乎更加薄弱，他們趨之若鶩的是金錢，為了所謂的經濟效益環保觀念完全不顧及底層人民的死活，連垃圾分揀都想通過機械化取代，降低失業率就通過縮短底層人的生存壽命來實現，把他們原本狹窄的生存空間擠壓的更加逼仄。

　　作品是寫給社會，寫給他人的，郝景芳北京摺疊這篇科幻小說放在西方就是現實批判主義。書中所描繪的那些場景，實際上是社會發展到一定程度貧富分化的過程。每一個社會當然不乏這些異聲，但是如果沒有這些異聲，那麼我相信歷史長河中的文化創造，只會淪為對墮落人性的被動適應，甚至對其取媚。關鍵問題在於，我們要做的不是粉飾太平，而是，敢於不服，敢於反叛，敢於發聲，敢於正視。所有的教育見聞，是一個人在兒童時期把的大量的謊言與愚蠢和人生主要的真理混在一起吞併下去的，若要成為一個健全的人，少年時期第一件事就是把宿食嘔吐乾淨。沒有異聲的社會，註定死氣沉沉。

　　契訶夫筆下的凡卡，寄出那封沒有地址的信後，在甜蜜的希望中睡熟了，夢見爺爺在溫暖搖曳的燭火里讀着自己的信。老刀幻想着自己的糖糖，可以上個能教唱歌跳舞的幼兒園，有一天成為一個優雅的淑女。這樣的結局，讓故事之外的我們哽咽——希望，有時真是一件溫暖而殘忍的事情。

　　所謂悲劇，就是把美好的事物撕裂開來給你看。有痛點，才有反省。

　　我思故我在，文字的力量，書寫的力量，才是唯一真實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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